回不去的乡愁（小小说）

儿女们都在城里工作，老家的土坯瓦房早已摇摇欲坠，没有再维修的价值。后辈人在城里都有自己的房子，显然是不回去了。姜子良老汉像一只候鸟一样随儿女迁徙到城里，他天天望高楼林立，看车水马龙，听嘈杂的噪音不断地灌进耳蜗。在姜子良老汉看来，这茫茫的城市就是一个无形的鸟窝，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流就是这个鸟窝里飞出又飞进的候鸟。

刚刚进城的姜老汉显得有些焦躁不安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，他觉得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。每天早早地醒来，听不到山里布谷鸟的叫声，听不到村里的鸡鸣狗吠，听不到玉米地里被风吹动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，他觉得很郁闷。姜子良每天天不见亮就早早起床，起来就站在窗子边点燃一锅老旱烟，朝老家的方向眺望，那一片模糊的山峦应该就是老家，老姜就这么在心里揣摩着。晚上他也如故，坐在阳台上嘴里衔起个大烟锅，出神地看着明月升起的那个地方。月是故乡明，姜老汉品尝着个中的滋味。

要不是老伴去得早，他说啥都不会进城的。儿女们怕他在老家寂寞，怕他吃不好穿不暖，就软磨硬缠地把他接进城里，想让他多享几天清福。可姜老汉在家里看电视蹲不住，出去遛大街又觉得走水泥路费腿费脚。儿子买的房前有一小块荒芜的平台，姜子良老汉就有了一些想法。后来他就干脆不出去了，闲了就在房子前面的一块空地前徘徊。儿子看懂了父亲的心思，就找来一把撅头，说爸你真觉得闲得慌就务块小菜园子吧。得到了儿子的许可，姜子良老汉一下来了神，土地就是亲人啊。他先是拔草挖地，然后把园子弄成一畦一畦的行，点上了玉米，种上了瓜果小菜，姜老汉一下觉得生活有了滋味。巴掌大的一块菜地被他拾掇得亮亮堂堂，没有一株杂草。玉米抽着天花背起了娃娃，辣椒披上了红袍，西红柿挂起了红灯笼，豆角已经在菜架上荡秋千。姜老汉望着这些劳动成果，觉得生活一下有了意义，日子一下丰富多彩了。

在姜子良看来，这块小菜园子就是他暮年的一本农书，他在里面似乎读到了老伴的身影，读到了乡村的美景，读到了那些兄弟老庚们愉快嘹亮的牛歌，读到了庄稼和风儿的窃窃私语。他就觉得他又重回了老家。在那片小麦地里，他涉入齐腰深的麦垄里拔除着燕麦和料豆子；在屋后的山坡上他把金黄的玉米棒子一背篓一背篓背回来，就像背着一背金子；在门前的场院上他又把丰收的稻谷摊晒在灿烂的阳光里。这些都是他这一生发表在乡村最满意的作品。

那日，儿媳在他的要求下做了一锅玉米糁糊糊，他美美地咥了两大碗。吃完后伸出舌头，一转转舔起碗来。儿子说都什么年代了，还舔碗。孙子看见后吃惊地问道：“爷爷，你在舔什么呀？”姜老汉停下来认真地说：“玉米糊糊香，我得把它吃干净呀！要不，爷爷就是浪费粮食。”

晚上，姜子良老汉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，他梦到自己真地回到了久别的乡下。他来到老伴躺着的那个地方，然后盘腿坐在坟前喃喃自语起来：“娃他妈，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，你还好吧，寂寞吧，老头子专程回来看你来了。娃们孙子们都挺好的，我也挺好的，你在那边就放宽心吧。我在城里也务了一块小菜园子，里面种了包谷、豇豆、辣椒、西红柿、小白菜，还有葱蒜，我们基本不去菜市场买菜了，再说外面的菜也不安全了……”姜老汉就这样絮絮叨叨地给老伴汇报着。恍惚间，玉米苗围过来了，沉甸甸的麦穗围过来了，金黄的稻谷也围过来了，姜老汉被这些庄稼围了个水泄不通。这时，老伴似乎也从坟茔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，他们久久地相视而笑。

（作者：叶志俊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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